因天色尚早，門外只有一個丫鬟在守著，大抵昨夜沒休息好，正倚著廊柱不住點頭。

渺渺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門，貼著墻壁悄悄往外挪，幸虧沒有驚擾她，待離得稍遠後，她撒腿便跑。禦宇軒外有侍衛把守，但見她穿著打扮俱是丫鬟模樣，便沒放在心上，還當她是早起為四王置備早膳的。

渺渺不知衛泠被關在何處，更不能用血石跟他通話。血石如今在楊覆手中，昨晚渺渺見他放在桌幾上，今早趁他睡著，想也不想地揣在懷裏，打算一會兒給衛泠送回去。

只是這山莊委實是大，她兜兜轉轉許多圈，毫無頭緒。

轉過一道青石小徑，便見前方並排行著兩個丫鬟，每人手裏都提著一個食盒，看樣子是去廚房方向。渺渺忽然心生一計，正了正色跟在兩人身後，不多時便來到廚房門口，從裏頭冒起裊裊炊煙。

兩人領了早膳後離去，渺渺跟著進屋，打著四王的名義，像模像樣地要了幾樣膳食。廚子見她沒有食盒，熱心地從裏面拿了個遞給她，“這都是才出爐的，女郎當心燙著，路上慢行。”

渺渺彎眸道謝，“好。”

從廚房出來，她步子松快不少，然而卻不是去禦宇軒方向。待走開一段距離，見前方有巡視的侍衛，渺渺想了想，邁開步子上前，“幾位大哥，能不能停下，讓我問個路？”

這幾位侍衛是聖人從宮裏調遣來的，負責看守山莊安全，各個身手矯健。見前方被一個丫頭片子攔了路，脾氣倒也算好，“何事？”

渺渺笑了笑，露出羞澀，“昨日府上不是關了個人嘛，王爺命我去給他送飯，可是我忘了他關在何處，又怕被王爺責罰，能否請這位大哥替我指路？”

最前頭的侍衛見她眼眸清亮，一臉稚嫩，不似說謊。再看她手中食盒，便沒有懷疑，伸手指向西南方，“那兒有一個院子，名為通院，就在那裏頭關著。”

渺渺連聲道謝，“多謝多謝。”

那侍衛好心提點，“不過你可得小心點，那人脾氣不大好……”

話未說完，便見小丫鬟一溜煙地跑了，他搖搖頭，繼續帶領幾位侍衛前行。

渺渺依著那侍衛的指使，繞過一處假山池塘，又走了一短路，才看到一座簡樸陳舊的院子。此處跟山莊內格格不入，門前有一條羊腸小徑，路旁雜草橫生，人跡荒蕪，好似被人遺棄的地方。

甫一進入，便有股陰寒之氣，渺渺縮了縮肩膀，一想到衛泠在裏面，便壯著膽子走了進去。推開沈重的木門，灰塵落了她滿頭滿臉，渺渺被嗆得咳嗽，顧不得許多，關上門口便往屋裏走。

所幸裏頭房屋完好，只是有些破敗，直欞門一開一闔間發出吱呀聲響。室內昏昧無光，只有從窗戶透出的點點光芒，灑在室內紅木圓桌上。

隱約照亮了屋內的擺設。

渺渺環顧四周，沒有看到衛泠身影，她踅身往內室走，“衛泠？”

才轉過屏風，便被裏頭躺著的人嚇一大跳，毫無征兆地叫出聲來。待反應過來是誰，她連忙走到跟前，心有餘悸地將他扶起來，“衛泠，衛泠？你怎麽躺在地上，你沒事吧？”

衛泠掀眸，看清是她後，輕輕地嗯一聲，“沒事。”

渺渺頓時鼻子一酸，他就是喜歡說謊，這哪像是沒事人的模樣？地面冰涼，她扶著他站起來，往床榻移去，“是我來晚了……對不起，對不起……”

她一個勁兒地說對不起，衛泠倒在床榻上，不悅地皺起眉頭，“閉嘴。”

渺渺連忙閉上嘴，以為吵著他了，“我給你帶了……”她松開手，便見手上一片猩紅，登時心悸，“你受傷了？”

頓時顧不得早膳，渺渺低頭查看他渾身，“哪裏受傷了？”

他穿的衣服顏色深，即便有血也看不出來，但是有一處明顯比別處深，況且摸上去觸感不同。渺渺一震，撥開他的衣裳，果見肩頭有一塊不淺的傷口，皮開肉綻，還在往外滲著血。

渺渺登時便紅了眼眶，“他們怎麽這樣對你？你又沒做錯什麽，他怎麽能這麽對你！”

衛泠別開頭，“沒什麽，早不疼了。”

“胡說。”渺渺忍不住反駁，就沒見過這麽不把身體當回事的人，好在她來之前有所準備，往袖筒裏揣了瓶金愈散。本來是想著有備無患，沒想到真派上了用場，“你別動，我給你上藥。”

衛泠擡手，止住她的動作，白皙面容微微泛紅，“不用，你笨手笨腳的，我自己來。”

他輕微一動，那處傷口便出血更加厲害了，渺渺怎敢讓他自己動手，把他按回床榻上，橫眉豎目，“你好好躺著。”

衛泠不再掙紮，任由她解開上衣，查看傷口。

室內沒有幹凈的水，進來之前渺渺看到院內有一口井，也不知道能不能提上來水。她走出房間，拾起地上的木桶扔下去，居然還沒幹涸。她來回打了四五遍，桶裏的水才算幹凈些，渺渺倒了糖蒸酥酪，騰出來一個空碗盛水。

回到床邊，她用絹帕沾水一點點給他拭去傷口周圍的血漬，“是誰讓你受傷的？”

衛泠低笑，一點也不給她面子，“怎麽，你還想為我出氣不成？”

渺渺鼓起臉頰，她真是這麽想的，想要為他出一口氣。

她不出聲，衛泠又道：“山莊內侍衛各個本領高強，恐怕你尚未近身，便被刺得千瘡百孔了。”

渺渺總算把傷口處理幹凈，倒出金愈散，輕輕地塗抹在他傷口上，“你除了肩膀上，還沒有有哪裏受傷？”

衛泠搖頭，“沒有。”

渺渺再也不敢輕信他的話，待上好藥後，往別處一看，只見腰側肩後都是大小不一的劍上，只是沒肩上嚴重罷了。渺渺氣得直打哆嗦，這山莊裏的人可真狠心，人都傷成這樣了，還把他關在這裏，若是她今天沒有來，他們打算讓他死嗎？

渺渺一言不發，認真地給他上藥，待她準備查看他的雙腿時，衛泠義正言辭，“腿上不用。”

“那你沒受傷嗎？”渺渺將信將疑。

她現在多少知道一些男女之別，將金愈散遞到他手上，“那你自己來，我到外面給你拿早膳。你千萬別用左手，若是有事就叫我。”

衛泠頷首。

渺渺踅身，行將轉出屏風，便聽他道：“六水。”

“嗯？”她回眸疑問。

衛泠握著金愈散，“你如何能找到此處？”

說起這點她便自豪，覺得自己真個聰明至極，“我騙人說是給你送飯的，他們就告訴我你在這裏了。”

衛泠唇角翹起，“你出去吧。”

“哦。”她雖不解，倒也聽話。

外間只有一張圓桌和幾個繡墩，上面積了薄薄一層灰，根本沒法坐人。渺渺便去院內提水，用絹帕挨擦拭幹凈，原本雪白的帕子，末了竟變成灰褐色。

直至衛泠在屋裏道：“進來。”

渺渺來到床畔，見他左臂傷口已經止血了，頓時松一口氣，“你能不能走路？我扶你去外面？”

衛泠點點頭，“嗯。”

渺渺蹲下身，架著他的右肩，只覺得他渾身都是傷，手都沒地方放，只能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到外間坐下。桌上擺著她早上拿的糕點，因著他目下受傷，只宜吃清淡食物，她便將一碗蓮子百合粥推到他跟前。

衛泠擡了擡右肩，約莫是拉扯到另一邊傷口，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。

渺渺見他半響不動，明白過來後端起瓷碗，舀起一勺粥送到他嘴邊，“你別動，我餵你吃。”

衛泠果真不動了，盯著她好一會兒，才緩緩張口。

他受傷的時候特別好說話，沒有冷嘲熱諷，乖乖地將一碗粥吃了幹凈。渺渺放下碗，“你還要吃什麽？”

衛泠睨向桌上的海棠酥，渺渺立即會意，送了一塊到他嘴邊。

一頓早膳泰半入了他的肚子，渺渺起身收拾碗具，忽地想起一事，從袖筒裏掏出紅色血石，“這是我從王爺那兒拿回來的，你收好，如果沒有這個，我不知道該怎麽找你……”

衛泠斂眸，攏起掌心，“他為何答應給你？”

渺渺嘿嘿一笑，“我偷的。”

音落，便聽屋外一陣響動，腳步聲紛沓而至，渺渺猛地一僵，下意識往院外看去。即便隔著一扇門，她也能看見屋外影影綽綽的人影。

數名侍衛將門口圍住，楊覆立在院中央，負手而立，直視前方。

渺渺拉開直欞門，一眼便看見了人前的他。他面上並無多少表情，見到她後，彎唇淡聲，“渺渺，你忘了本王說過，今日一道回京。”

渺渺看了看左右侍衛，不得不警惕起來，“那衛泠呢？”

楊覆面無微瀾，“暫時關押此處。”

她搖頭，“他受了重傷，你再關著他，他會死的。”

然而，他不為所動。

渺渺一口氣哽在心尖兒，脫口而出：“那我也不回京了，我要留在這裏！”

楊覆微一滯，神情更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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